淮安有处“新罗坊”

今天流经淮安市的京杭大运河

下面谈一点不那么众所周知的。

古末口向南不到一里路,有一块刻有“新罗坊遗址”的石碑。——“新罗”,朝鲜的古称,莫非这里和古代朝鲜人有些关系?

没错!古末口在唐朝是新罗人侨居的地方,“坊”指城市里的住宅区。古末口不是长安,怎么侨居在这里?又为什么是新罗人?这要从唐朝和新罗的关系,古末口的地理位置,以及新罗人的职业谈起了。

起初,朝鲜半岛有新罗、百济、高丽三国,公元七世纪后半叶,新罗在唐朝帮助下,统一朝鲜,从此开始了与唐朝在政治、经济、文化方面成规模的交流,大批商贾、学者、僧侣、使节来往于两国之间。两国间最便利的交通方式是海路,而新罗航海业发达。需求产生了市场,许多以航海为业的新罗人来到中国,集中侨居在沿海地区靠近江河的城镇,从事船舶出租、造船、修船、提供水手等行业,当然,他们不仅服务本国人,也服务经海路往来大唐的其他人。

淮安的古末口就是一个新罗人侨居点。它地处大运河与淮河的交汇处,向东可以经淮口入海。日本僧人圆仁的《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以下简称简称《行记》)记载了他两次从末口经淮河入海的经过。淮安唐时叫楚州,《行记》于唐文宗开成四年三月十七日的日记中说,圆仁为了出海北上登州求法,从楚州向新罗人一次就雇船九艘,雇水手六十余人,可见楚州新罗坊的规模,也从侧面显示了唐朝的自信和开放的魄力。

新罗坊不仅楚州有,据《行记》,扬州、涟水(今属淮安)、海州(今属连云港)、登州(今属烟台),都有新罗坊。

新罗坊遗址碑

新罗坊的繁荣,有一个新罗人功不可没,就是《行记》经常提到的张宝皋(又作张保皋)。

张为人勇决,武艺高强,从新罗来徐州从军,参加过唐朝的几次平叛战争。他看到许多同胞被海盗贩卖到中国做奴仆,心生愤慨,便毅然回国,向新罗王请命,率万人镇守海上要道清海。不久,海盗平息,再没有新罗人被贩卖的事了。张宝皋后来官至新罗国相。这一段历史见于晚唐人杜牧的《张保皋、郑年传》。

海路廓清,新罗人的航海生意自然好做了。据《行记》,张宝皋自己就有往来于新罗和大唐的贸易船只。

从《行记》还可知,他和许多新罗坊有直接的联系。所以新罗坊虽说是民间组织,却有官方的支持。

张宝皋在登州文登县清宁乡赤山村建法华院一座,有新罗僧侣二十余人。圆仁曾经在这里的新罗院(佛寺内专门居住新罗僧侣的院落)住过很长一段时间。这也可见当时新罗坊之繁盛。

顺便说一则张宝皋与另一位来唐新罗人的故事。这个人名叫郑年,就是杜牧《张保皋、郑年传》里的另一位主人公。郑年和张保皋一起在徐州从军。郑年武艺比张还好,而且水性极佳。大概是军人间的妒嫉吧,两个人关系很坏。后来张回国立功,位高权重,郑则“错寞去职,饥寒在泗之涟水县”。有一天,郑年对涟水戍将冯云规说:“我想回新罗,在张保皋门下讨口饭吃。”冯说:“凭你和张保皋的关系,回去不是送死吗?”郑说:“与其饥寒而死,不如死于刀兵之下来得痛快,更何况是死在故乡呢。”于是回国。杜牧原文这样说,“至谒保皋,保皋饮之极欢。饮未卒,其国使至——大臣杀其王,国乱无主。保皋遂分兵五千人与年,持年泣曰:‘非子不能平祸难。'年至其国,诛反者,立王以报。王遂征保皋为相,以年代保皋……”

这个故事,新、旧《唐书•新罗传》都采用了。杜牧是文学家,文字固然神采飞扬,但我疑心有夸张不实之处。可不管怎样,郑年在唐的遭际多少反映了在唐新罗人的境遇,同时也不难想象,新罗坊里的退伍军人应不少,使得其组织严密,办事效率高;而从气度论,坊中也必有张、郑这样的慷慨悲歌之士在。

古末口是今天淮安有轨电车一站

新罗坊不仅是从事航海业的行会,还有“勾当”的功能。“勾当”,从圆仁的记载看,就是充当中介,和中国人办交涉,交涉的对象有民间的,有官方的。圆仁提到三个新罗“译语”,就是通韩、日、汉语的新罗翻译,都兼做“勾当”业务,其中有一个叫刘慎言的,尤其神通广大,圆仁在中国的许多事务,好像都由他包揽了。

圆仁赶上了唐武宗灭佛,僧侣遭受的逼迫很厉害,也包括日本、新罗的僧侣。一是勒令还俗,销毁佛经、僧服等相关物品,一是限期离境返国,违者“处极法”。圆仁在危急之中,得刘慎言之力甚多,不仅帮他处理应销毁之物,打通为难他的官府,还最终安排好渡海回国的船只。《行记》提到刘慎言的地方很多,可以感觉到圆仁对这位新罗人的信任甚至依赖。

新罗坊地处交通枢纽,旅人聚散之地,更常常是海外人士入境的第一站,消息灵通。所以圆仁身在长安,却还能从楚州刘慎言那里得知许多日本与新罗的新闻。

新罗坊还有个非常特殊的作用——避难所。《行记》于唐武宗会昌五年七月九日,记一个叫崔晕的新罗武官,因为国内政变失势,流亡中国,寓居涟水县新罗坊的事——他的运气,显然比前面那位郑年差得多。后来圆仁因僧难回国,中途也曾住在楚州新罗坊刘慎言家中。

总之,《入唐求法巡礼行记》里的新罗坊,是个有行会乃至帮会性质的新罗人团体,他们聚居抱团,以航海为主业,兼做翻译、帮办、中介事务,办事有力,诚信可靠,在华人中吃得开,有不小的社会势力。

淮安里运河清江浦夜色

但这样一个团体,从后来的历史记载中消失了。是何时又如何消失的,是撤走了,还是与当地人通婚,同化了,不得而知。以我推测,新罗坊消失,不可能晚于明初,明太祖“寸板不许下海”的海禁之下,还能有新罗坊吗?可是海禁也招来了新东西,不是规矩的外国人社团,而是日本浪人与来自闽浙的中国海盗的混合体——倭寇。

新罗坊的历史已鲜为人知,恐怕淮安当地人知道的也很少。但是既有人立碑,说明还没有全忘却。这很好。

文字:雷夫 图片:雷夫、 IC 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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