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人生的口误：中国船长在印尼的五年牢狱之灾
信德海事 韩煬
每天早上6:30，张船长在狭小的牢房水泥床上与吸血的蚊虫为伴开启一天的生活。为了对付这些从铁门缝隙中钻进来的蚊虫，他一个月至少要喷洒两大罐杀虫剂，但印尼监狱的炎热还是让他的皮肤上布满了叮咬的痕迹和红疹。
张船长是一艘英属维尔京群岛注册、一家新加坡公司管理的、名为"Ever Judger "号的82000载重吨散货船的前船长。
他自2018年5月以来一直被拘留在印度尼西亚，因为他被印尼当局控告拖锚导致输油管道破裂，造成石油泄漏13个小时，随后进一步引发的爆炸导致了五名印尼渔民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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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新华社国际
张船长坚持宣称自己是无辜的，他的律师将事故原因归咎于一名不合格的引航员和印尼国家石油公司Pertamina未能妥善保护在商船繁忙经过的浅海湾中的输油管道。
但是，现在我们看到的情况是，关于本期事故的责任却的确已经由张船长在背负，负责处理张船长案件的工会负责人称：他在牢房里的悲惨生活是需要引起海事相关当局和管理者予以解决的海员刑事定罪的典型案例。国际运输工人联合会（ITF）的 John Wood表示，张船长将是促使我们在更高层次采取行动的原因。”
John Wood还说：“在我从事这项工作的 30 多年里，我想不出有哪个案件会对船长做出如此严重的判决。此前有过罚款的案例，也有过海员被扣为人质等待交罚款的情况，但没有遇到过达到过这么大数额的情况。”
“船长是故意搞破坏”
张船长的不幸遭遇起源于2018年3月30日，“Ever Judger ”轮前往印尼东加里曼丹省的巴厘巴板（Balikpapan）装载一批煤炭的一个航次。
据船东的代理律师称，当时派往该轮的引航员并不合格和胜任，也正是这名引航员指示该船在海底石油和天然气管道的附近海域抛锚。
法庭文件显示，在抛锚过程中，张船长原本是想对大副下达指令将锚送出1米，但其却口误说成将锚放出1节（约27.5米）。结果导致船锚触及海底并发生拖拽，最终导致了印尼国家石油公司Pertamina的输油管道被损坏并发生泄漏。该轮随后发现不对劲并立刻重新起锚，但为时已晚，因为损害已经造成了。
律师称，输油管位于浅水区，本应该被埋在海底2米以下。并且Pertamina没有为输油管安装泄漏检测系统，因此没有立即发现泄露，这也最终使问题变得更加复杂。他在法庭文件中声称，Pertamina存在“严重疏忽”，他们应该提前几个小时就知道发生泄漏。
但最终55岁的张船长于2019年3月却被法院判实施 “故意行为”，导致环境破坏，并且造成 “他人重伤或死亡”。
船东代理律师说，张船长最终因口误被判刑10年，如果不支付 150 亿印尼盾（近 100 万美元）的罚款，他还将额外面临一年的监禁，此外法院还扣押了该条散货船及船上货物。
不公正的判决带来一系列的麻烦
尽管ITF与该轮的船管公司之间的电子邮件显示，船管公司承认张船长在印尼法院是遭受了“完全和明显的不公正”待遇，张船长在被定罪的当天就开始被停发了7650美元的月工资。
张船长说，他最近一直依靠工会的救济金保证家庭的基本生活。据悉，张船长的在国内的妻子患有癌症，目前不得不通过向亲戚借钱才能买药。此外，妻子试图卖掉他们的房子，但中国房地产的不景气意味着他们找不到买家不能很快变现。
"可想而知，作为船长的妻子，她觉得借钱很丢人，"张船长说。"她想和我离婚，因为她认为我是个罪犯，就像印尼人说我的那样。"
张船长曾就定罪判决向印尼最高法院提出上诉，但于 2019 年 12 月被驳回。
目前他洗清冤屈的唯一希望是利用Christie Alliance律师事务所的当地律师Ponco Nugroho挖掘出的新证据来申请对他的案件进行司法审查，而这些证据在原审或上诉中都没有得到审理。
Nugroho说，他已经获得了Pertamina的一份文件，文件显示该石油公司已获得了在该海域铺设管道的许可，但铺设深度应为 40 米。但张船长的团队称，实际的管道所处的水深只有40米的一半左右。
据张船长和Nugroho表示，提供给帮助船长维护利益的印尼法律团队的资金在2020年就被撤走了，而当时该轮的船东公司Ever Judger Holding Co（单船公司）和运营公司Everest Shipping正在伦敦向保险人就印尼当局扣押该船后的2920万美元的索赔要求保赔协会进行理赔，而这起针对保赔协会的诉讼于2021年以秘密和解告终。
“只有当一个人在他完全有意识的情况下做某事时，你才能惩处他……那么，为什么惩罚了行为超出他意识范围的人，却对在港口铺设管道的公司的人毫无作为呢？”Nugroho说。
他表示：“出事的那个地方本来就应该是船舶拖锚的地方。那是属于船只的地盘，不是铺设管道的地方。这对船长来说，是不公平的。”
Nugroho甚至找到一位专家证人，引用了一篇学术论文，该论文指出，每个人平均每天都会 "口误 "7到22次。
Nugroho认为：“这位船长做的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几乎是人们不可避免的事情，只是他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位置、错误的系统中做了这件事。”
在Pertamina就清理费用提起的民事诉讼中，船东的代理律师也否认该船存在过错。在2019 年8月的一份辩护文件中，代表该船利益和张船长的律师表示此案与巴厘巴板的基本安全隐患有关。
“船只每天经过这四条海底输油管道时，它们都没有被掩埋、保护好，并且在海图上错误显示。此外，在原告（Pertamina）的炼油厂等待装货的船只每天都在管道内和管道周围抛锚。”
“基本的安全系统没有落实到位，使得一个小小的海上事故变成了一场环境危机。”
举步维艰的维权之路
在张船长向印尼最高法院上诉失败后，2020 年 3 月，Nugroho写信给他表示没有人愿意再资助他洗脱罪名。监狱食物和洗漱用品的代付也几乎在同一时间被停止，他不得不自己承担每月500多美元的账单。张船长说："看来他们不再需要我了。
与此案无关的海事律师Stephen Askins认为，在被定罪的情况下，张船长是否能获得工资取决于船东。他说，负责第三方索赔的保赔协会通常会支付船长的法律费用，直到定罪为止。但在此之后，协会的工作就会变得更加困难，因为他们不能继续赔偿刑事案件所产生的费用。
张船长在狱中很少接受探视，但去年Arundel Resolution的总经理Peter Astbury曾来探视过他，这家公司号称致力于 "解决海事领域复杂、看似棘手的问题"。
在2018年事件发生几个月后，Astbury受Ever Judger的保赔协会——西英保赔协会的委派前往印尼，试图确保船只和船长获释并和解危机，但未能成功。去年，Astbury自愿回到印尼，他多次探视张船长以了解他的情况，并向保赔协会汇报。
去年，张船长在狱中写信给ITF后，ITF也参与了此事。ITF协调员John Wood写了一系列信件，呼吁船东采取行动以努力支持张船长洗清冤屈。此外，他还呼吁全额支付张船长的工资，直到他获释并被遣返回国。
据一份文件显示，在Wood第一次联系张船长的四个月后，张船长收到了船东通过保赔协会和Astbury提出的补偿——从被定罪到获释，将获得每月800美元的经济赔偿，但前提条件是张船长同意放弃对其雇主的任何索赔，并对该交易保密。
Wood批评了这一协议，船东只是迫于工会压力提出的赔偿额仅相当于张船长月工资的十分之一。
西英保赔协会表示，其成员正在 "通过当地律师努力使船长获释"。该协会补充说，它正在就张船长的福利和工资问题与ITF保持联系。
不久前，新的当地律师们首次拜访张船长，张船长也同意了由他们来代理。他们还在2月份写信给Wood，表示正准备提交一份司法审查，质疑之前针对张船长的判决。
该轮的船舶管理公司，同时也是国际海事雇主委员会成员之一的执行董事在给ITF的电子邮件中称，自 2019年12月以来，该公司一直在努力寻找任何一家"能够找到让船长早日获释的方法"的律师事务所。该船舶管理公司表示：正在与船东一起努力通过法律途径争取船长获释，并将继续与 ITF 保持密切联系。
怎样保证海员避免不公正待遇？
Wood说，此案凸显了改进相关法规以确保“受到不公平待遇的海员得到更好的保护”的必要性。他表示："在提出支持立法以防止将卷入意外海难的海员定罪的论点时，此案就是很好的案例。”
David Hammond是海上人权组织（Human Rights at Sea，HRAS）的发起人，他从事了十年类似案件的工作，卸任后负责管理一个海事调查组织——海上人权国际组织（Human Rights at Sea International）。
他表示当船上出现问题，或受到船旗国、沿海港口当局的调查时，海员和船长最终被定罪的情况经常出现在他的办公桌上。而现行的制度却阻止了海员们正确地洗清自己的罪名，在HRAS的工作重点正是调查这些案件并将其公之于众。
Hammond称："我们经常因为正确的正当程序而被阻止......大多数都是附有保密协议的保密和解。同时，这些案件的复杂性还在于涉案人员受到很大的压力，不愿意将所发生的事情公之于众，他们担心自己未来的职业生涯会受到影响"。
Nugroho说，如果支付了 100 万美元的罚款，根据有期徒刑的规定，张船长本可以在去年 12 月获释。如果不支付罚款，张船长的获释时间将会推迟一年。而任何司法审查都至少需要一年的时间，他应该在审查结束前就能获释。
但目前，张船长还将留在巴厘巴板的监狱继续他的日常活动：在牢房里捕捉老鼠和昆虫，然后看电视，熄灯前再洗个澡。
来自工会的支持至少让他的妻子相信丈夫是无辜的，尽管仍身处不同的国家，但这对夫妻已经和解。
张船长称："我们是人，不是神。因此，在我们的工作中会出现人为失误导致事故发生，但我们真的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
“印尼法院的定罪完全是误判。在我有生之年，我会告诉自己遇到的每一位海员，印尼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国家，要小心，去印尼是冒着生命危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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